李洱朱文米勒共谈小说的未来:非碎片化,非整体化 2013年3月11日    [导读]2013年3月10日,腾讯书院第7期“小说的未来”在尤伦斯艺术中心举办。 此次“爱丁堡国际文学论坛”来到中国,邀请中英两国作家共同探讨在身处信息时代 的当代中国背景下“小说的未来”。     2013年3月10日,腾讯书院第7期“小说的未来”在尤伦斯艺术中心举办。此次“ 爱丁堡国际文学论坛”来到中国,邀请中英两国作家共同探讨在身处信息时代的当代 中国背景下“小说的未来”。     本期嘉宾为当代著名短篇小说家李洱,英国学者、记者A.D.米勒以及知名作家、 编剧及导演朱文。 李洱:传媒时代,远方的地平线消失(演講)    李洱: 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来临,随着现代传媒的发展,远方的地平线消失了, 经验和差异性消失了。“远方来的和尚”是怎么念经的,我通过报纸、电视、微博我 已经知道了,你的经验和我的经验之间没有那么大的差异性,你讲述的故事我提前就 知道了。在这种情况下,本雅明他认为小说的价值,小说的存在价值几乎被取消了。 李洱:体制化将吞噬个人主题?   李洱: 你会随时感到那种体制就像一个巨大的恐龙,这种体制对于个人来说,对每 个人来说它构成一种异己性的,可以异化个人的这种力量,那么对于这种状况或者说 中国人的状况,很多人用荒谬的、荒诞的来形容目前的中国社会,你很可能会发出笑 声。据说笑是人类最高的智慧,这个笑与其说是智慧的声音,不如说是可悲的叹息。   A.D.米勒:后现代世界带给文学的是机遇而非威胁   A.D.米勒: 我们怎么看待世界,我们怎么看待个人在这个世界中的角色,而是我们 这些变化,真的要比工业化或者是民主的发明要大、要深刻吗?我觉得这个变化没有 大到小说无法表达的程度,我认为小说仍然可以代表或者表达这些变化的意义,它甚 至可以成为未来小说非常丰富的内容,也就是说我们生活在这个全球化的后现代世界 里,我觉得它提供给文学的是一个机遇,而不是一个威胁。
朱文:拍电影也是写作
对谈实录:
朱文:     我们先让李洱先生喘一口气。我觉得这个说起来可能大家都不相信,因为这么大 一个中国,居然没有一个像样的国际文学节,你仔细想起来是很难相信的。在这个世 界上,我觉得最热爱文学,最有文学传统的是英国人,英国人看不下去了,所以派 A.D.米勒到中国来搞文学节,我们要做这样一个专题的活动,需要一个场合。在这么 大的一个北京,居然找不到一个场合,然后我们找到尤伦斯来了,据说尤伦斯是很小 的一个国家,来这里举办一个活动,然后请中国作家来谈一谈小说的未来。     他们请我来谈小说的未来,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作家呢,我是一个十多年已经不写 小说的作家了,还有李洱为我们的中国作家争了一口气,我今天也是专程来听李洱的 演讲的。他演讲的过程当中你有没有注意到,这句话就是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,就是 我们都是作家而是你在中国,你会得到更多的优惠和更多的方便,因为今天在座的人 会更加相对于李洱和我而言,你会更有观众缘、更有读者缘,你对李洱刚才的演讲有 一些什么样的反应? A.D.米勒:这确实是我第一次被比喻为一个和尚。     我发现李老师演讲中有很多内容是针对中国的,而是至少有一点我觉得是非常共 同性,就是全世界所有的国家都会思考的一个问题,就是技术是怎么样的影响文学, 或者说是怎么样的影响小说。这个技术和文学的问题是多方面的,一方面就是它在改 变我们是怎么消费或者是阅读小说,而是李老师提到一点,就是我们现在生活在后现 代的21世纪,那小说怎么与时俱进,表达我们这种21世纪后现代生活的经验。     我看李老师担心主流媒体,或者是大规模的大众媒体,可能会使我们的个人或者 是我们的意识发生一种同化。     我们在英国也许是有反面的一种担忧,那就是在我们后现代的生活里,我们的经 验非常支离破碎,就是很多碎片,这些碎片网络或者是微博,这样的文化可能是无法 表达出一个支离破碎的生活,担心这个小说可能无法表达这些碎片,尤其是传统的这 个写实小说。     另外我们也有考虑,这个小说载体也是变革的一种产物,我们可以说它是资本主 义、是城镇化、是大规模扫盲的一个产物,在小说的历史里我们也看到了民主的崛起 ,看到了性别和种族、政治的演绎,小说一直好像能应对这些或者说吞噬了这些变化 。     所以我们目前面对的这些变化确实很大,就是人们我们怎么接受新奇,我们怎么 看待世界,我们怎么看待个人在这个世界中的角色,而是我们这些变化,真的要比工 业化或者是民主的发明要大、要深刻吗?我们现在个人的意志在本质上在发生变化吗 ,我比较乐观,我觉得这个变化没有大到小说无法表达的程度,我认为小说仍然可以 代表或者表达这些变化的意义,我觉得它甚至可以成为未来小说非常丰富的内容,也 就是说我们生活在这个全球化的后现代世界里,我觉得它提供给文学的是一个机遇, 而不是一个威胁。 李洱:其实我和同意你的看法,我们两个说法其实没有很大的不同。     但是有一点,你说你说在英国的时候,感觉到你生活在一个碎片化的世界里面, 非常奇怪当我去英国的时候,当我去欧美的时候,我才知道,我在中国是生活在一个 碎片化的世界里面,我不知道它是不是跟临时的生活环境的变化有关系。     当代生活有一点非常有意思,就是当代生活确实是我们的媒体,电视也好,报纸 也好,微博也好,所有这些当它确实全面介入个人生活的时候,形成了各种各样的信 息。     我们脑子里面有各种各样的讯息,我们会得到很多的答案,有很多的疑问得到很 多的答案,我觉得我们的生活已经变得碎片化了,因为我们无法对一个问题做成长久 的凝视,凝视和思考消失了,生活的整体化消失了,生活的整体性消失了。     有时候我们感觉到生活还是一个整体。比如说我们感觉到我们的物理时间,仍然 是严丝合缝的,比如说我今天要来参加这个老书虫文学节,几点几分我要到地铁站, 几点几分转乘地铁,然后几点几分到这个地方发表演讲接受观众的提问,所有这些全 部都是一个整体的。而是在我来的过程当中,当我在地铁上的时候,我脑子里面思绪 万千。     那么当代生活很重要的特征变成,一方面生活好像是一个连续性,而另外一方面 这种连续性已经被打破了,比如说我在出租车上看手机,我在出租车上接电话,我在 发短信,所有任何一个世界都切断了这种连续性,就是物理时间的整体和时间的碎片 构成了这种特征,我觉得怎么找出一种形式又能够写出生活的整体性,又能够写出生 活的碎片化,在表现生活碎片化的同时,又体现出我对整体性的一种渴望,我觉得这 种现状是中国很多写小说的人,也可能是很多中国人他的一种心理。  A.D.米勒:我是同意,这确实是现代生活的一个特点,我们很少用散文来掌握延续性 和连续性。但是我觉得我们不要从作家的角度看,要从读者的角度看这个问题。
    我们确实有这样的一个担忧,在Twitter时代,没有任何人看一个少数140个字的 文章,我们更愿意为它付钱,不买书,出版商就不能出书,我们作家就没活干。但是 我认为这是一个营销模式的问题,我觉得人们根本没有失去他们对消费文学的渴望或 者需求。     只要有孩子的人都会知道,我们人类哪怕是最小的人,他们都会有故事,对叙述 有一个基本的故事,他们想用故事了解别人的生活是怎么样的,看看自己的生活和别 人的生活有什么不一样,我觉得这是我们人性的一部分。     我觉得成年人我们也看到这方面的证据,举一个例子,就是你所说的电视剧。我 觉得你说的巴戈金他对小说的定义有多元声音的,这样的看法我们可以看这种多元化 ,现在体现在电视剧里,质量比较高的,像他们绝对是巴戈金认可的,有非常复杂的 ,就是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,都有自己的生活和生命,它可能会跟随社会不同阶 层的人物,他们虽然很复杂,叙述方式很分析,他们还是有这方面的需求,这是从文 学小说转移到了电视剧里。 李洱:对,刚才提到孩子,孩子听故事,我的孩子五岁半,我每天都给他讲故事。我 待会儿回去早的话,我还是要给他讲故事。
    我从孩子那里知道了人类对文学的兴趣,人们对文学的兴趣几乎是天生的。人们 通过故事通过文学来学知识,孩子听故事他不是用来学知识,他就是很自然的想听故 事,然后在听故事的过程当中,他接受一些知识,接受一些教育。     但是现在孩子确实听故事的时间,已经比以前大量减少了,对我来说这是一种解 脱,因为他还有大部分的时间愿意看电视,愿意玩电脑,他大概3岁的时候就开始玩电 脑,电脑对他的吸引非常非常大,因为电脑给他提供了各种动画片的、外星人的、火 星人的、妖怪的这样一个世界,是对他现实世界的一个极大的补充,他觉得故事原来 非常非常有意思。     我也感觉到当他看动画片的时候,他喜欢看的那个世界跟他的幼儿园的世界是完 全不同的世界,就这样想当他长大之后,他所对文学作品的那个感受肯定和我现在差 别很大,而我跟我的父亲这一代也差别很大,我也想象不出来他长大以后会变成一个 什么人。     刚才A.D.米勒提到当代人非常喜欢140个字的Twitter,中国叫微博。但是我对我 孩子的信心、我对当代人的信心,信心有多大,失望就有多大,失望有多大,同时信 心就有多大,他们好像是成为彼此的影子一样。比如说我们认为当代人只看微博,只 写微博,当代人对小说的兴趣大为减弱,要求把这个故事,把一个细节,一种情绪, 通过140个字来表达,不需要看小说。而是非常奇怪的是,我不知道在英国是否有这种 现象,在中国恰恰是长篇小说的发行,长篇小说的写作仍然是每年以大概是4000部。 朱文:国外也是这样,就是长篇小说要比短篇的小说多。
李洱:本来应该是读短篇小说或者是读Twitter或者是读微博的,但是实际上人们对长 篇小说的需求量更大。
    我曾经做出过我的解释,跟我们谈的主题有关的一个解释,只有在长篇小说里面 ,才有可能在一定的篇幅之内囊括更多的经验,囊括更多的碎片,而这些所有的碎片 ,有可能构成一个整体,就是说你是用各种碎片的方式来反对碎片,你是用对碎片的 这个兴趣,表达的兴趣但实际上你渴望过一种整体性的生活。     而这个长篇小说一定的篇幅可以给读者这个幻觉,我仿佛在一个长篇小说当中同 时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经验,同时看到了一种类似整体性的生活,它是一种对碎片化生 活的反对。就是说你会发现当代长篇小说越写越长,而且所有的长篇小说会卖的很好 ,这是一种非常非常奇怪的现象。     所以我还是愿意从整体性的、碎片化的虽然大众传媒对当代生活有这么大的影响 ,但是人们对文学还是有兴趣,人们对文学的兴趣又不断地被大众传媒,各种各样的 传播方式所影响。他最后会结出来非常奇怪的,我们很多人很难理解的这样一种现象 。我不知道,英国会出现一种什么样的情况? 朱文:我可能注意到一个,在这轮谈论当中的一个区别,虽然大家都写小说,而是不 是我们中国人和英国人不一样,很多时候就是两个中国人之间也不一样。就像每个人 都说爱情,但是实际上每个人都是在他的经验里面去谈爱情。
    小说的概念,虽然一百年前就有人在焦虑小说的未来,我相信,作家讲小说,讲 故事这个古老的职业以此为生。然后我也注意到作家好像普遍的,我觉得有一个习惯 ,一方面写小说以卖故事为生,另外一方面我焦虑小说的未来作为业余生活,有一点 这样的感觉。     所以我们今天在咖啡馆谈的时候,谈巴扎克时代的小说到19世纪小说的概念和我 们现代的小说的概念,我觉得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。但是我们还是用小说这个词。     我觉得李洱今天一个很重要的贡献,就是这个标题。因为他会说的是小说的未来 ,然后他把这个标题改成在中国谈小说的未来,因为在中国这个语境当中,谈小说未 来和在英国谈一定会更有不一样,可能它更有迫切性的问题,可能更有让人共鸣的话 题可以谈。 A.D.米勒:我觉得在同一个时间,同一个地点,在空间和时间里,你可能会发现对小 说的概念有很多不同的看法和定义。
    在欧美我们现在非常关注影响很大的书,就是销售很大,观众也很大,读者普及 率非常广的。去年在欧美可以说最出名的一本是《50度灰色》。它是一个主流、非常 大众的甚至有点色情的文学。     我是没看过它,所以我不做出评价,大家有很多英国的文人对它的成功非常生气 ,他们觉得有点低流,有点俗。他们觉得这根本不是文学的,也不算什么小说,而是 我觉得他们这样的批判是错误的。    但是我觉得完全是两种读者,要看这样的大众色情文学、以及看我们认为非常古典 或者是经典的文学。不是说两本书要选择读者,肯定是两种读者要消费这两种书。     我觉得我们文人喜欢的那种书,李老师写的那种书就是好文学,它并不会被现代 的Twitter、现代读者不同的需求被挤出去了。我觉得永远都会有这样的需求。我觉得 现在的文学足够大,可以容纳这样的文学。     我想问的一个问题,就是你提到这种整体性,那读者可能是在一个碎片化的生活 里,有一种渴望,是希望可以得到整体化,您在主题演讲中也提到我们需要一种新的 审美观,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就是代表我们后现代生活和经验的一种叙述方式。我想问 的是,您认为我们是应该给读者提供他们所渴望的那种整体性吗,还是我们应该承认 现在的世界里只有整体没有碎片,然后就把碎片用艺术用文学反映给他们看。 李洱:这个是我很困惑的地方。我刚才提本雅明提到的题目讲故事的人,比如是莫言 的题目《讲故事的人》,我那天开玩笑,我说我哪天要发表演讲的话,我的题目就叫 做“我不是一个讲故事的人”。     为什么这么说呢?我本人一个强烈的体验,就是我认为那个故事确实是已经消失 了,整体性的故事确实是已经消失了。一种整体性仿佛只是一种幻觉,同时我又对这 样一种完全碎片化的,或者很大程度上碎片化的这样一种生活,感到极度不满。我感 觉到在这个碎片化世界里面个人的存在价值,你对自我的那种认同感、幸福感消失了 ,我认为这是一个根本性的问题。 不是说我要去希望过碎片化的生活,或者说我一定要去表达这样一种碎片化的生活, 不是这样的,我本人是反对这样的碎片化生活,我已经过上了这样的碎片化生活,但 是我反对这样的碎片化生活。     我想重新找到一种对自己经验的价值感,对自我的尊重,我感觉到我在面对这个 世界的时候,面对这种体制性的,这样一种现实的时候,我仍然是有力的,我仍然可 以改变我的生活。我想通过小说,就是说即便是碎片化的生活,我仍然能够通过对碎 片化生活的表达,能够完成我的想法,这是我感兴趣的问题。 朱文:我提一个问题,因为我听到两位都提到的碎片化这个词,而且很有感觉。对碎 片化,我努力在听,用中文听也用英文来听,这个碎片化的描述。
    我想请问,我觉得可能是一个很有趣的点,就是你们哪一个时代的人感觉自己的 生活不是碎片化的?或者说哪一个时代的人,不是感觉他的生活是完整的?请远方的 和尚先回答这个问题。 A.D.米勒:我觉得不同的年代,他们的碎片感也不一样,我想20年代,那个时候正是 现代主义盛行的时期,他们经常会讨论这种反写实的方式,它是代表碎片生活的一个 胜利、一个成功的写照,还是作者对一种失败,他们没有做到解读碎片,把它解读成 一个整体,他们是不是没有履行他们作为一个作家的责任?
李洱:米勒的解释,我没有完全听懂,就是现代主义我的理解,就是现代主义一种碎 片化。
    我们说刚才提到乔伊斯,乔伊斯小说里面他也有碎片化,而且非常明显,他会故 意的用Broom的生活,就是当代影响人。更加神话的人物来表达他的生活是碎片化的生 活。而且他只能写一天的生活,在一天的生活里面,他已经要写如此多的碎片。而在 《河马史诗》的时间段里面,它要在很长的时间段里面才可能过那样的生活,就是当 代人过一天的生活,他所知道的所有事情,他所接触的所有事情,要远远大于史诗那 个时代接触的所有事情,所以当代生活的碎片化,是没有《河马史诗》的碎片化。     我举个例子,比如说我刚从河南回来,在我上次回去的时候,我旁边那个村子仍 然非常完整,我旁边那个村子是明代的村子,仍然保留着明代时候的一些桥、一些景 、一些胡同,应该说它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。而是几个月后当我回去的时候,那个村 子已经完全没有了,别人带我去看那个村子,我在那里找不到我的那个朋友的房子, 最后朋友让我猜,说哪个地方是我的房子?那我不知道,后来他走走走,他说你看这 个地方是一个井,一看这个井我知道他们家是在什么地方。     也就是说沧海桑田这个概念,在中国需要漫长的时间段完成,它甚至需要我爷爷 告诉我爸爸,我爸爸告诉我,甚至是几代人参与才能知道什么是沧海桑田。对中国人 来讲沧海桑田很可能很快就完成了,很可能一天就完成了,在一天的时间里面他所接 触到无数的生活,甚至到什么地步?甚至有很多很多以前你没有见过的动物就突然就 出现了,你反而回到了洪荒时代,洪荒时代在这几天里面就出现了,你有大量信息, 大量的知识,然后你要应付所有的事情,所以目前碎片比以前更强烈。     是不是在明代的时候碎片化的生活,李自成部队进城,当时的人是不是一种碎片 化时空的感觉,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现代这种碎片化特征越来越明显,而且可能这种 特征要高于英国、要高于北欧。 朱文:我理解了李洱解释的是每个碎片的时代感不一样。
    刚才他用了我很喜欢的词是沧海桑田,我解释一下,比如说他问彭祖说你多大岁 数了,我不知道前面那个山又变成沧海又变成桑田反正好几回了,我不知道我多大岁 数的。这个时空感,我想它可能就是不合某种时代潮流的时空感的存在。     由于时间的问题,我们把问题开放给观众,不管是中国和尚还是外国和尚在这里 白聊,把这个时间开放给观众,有什么问题愿意和我们台上交流的,或者是有什么想 法? 观众问答:
问:李洱老师好,实际上以前记得有一个作家余华(微博)说过,他说每天看电视,看 报纸和新闻,他认为这个新闻比小说新颖很多,他说中国每天都在上演荒诞主义的题 材,你想到的想不到的题材都发生了。我想问一下,是不是这种题材会成为你创作的 源泉,作家是不是生在一个更好的时代? 李洱:其实我今天演讲的内容就是这个,本雅明他就是说嘛,本来作家写小说,因为 是作家知道更多,他是远方来的和尚,他知道的东西更多,所以他讲给那个人听,讲 给那个读者,他觉得他比读者高明,他对人的认识,对生活的认识比那个听众要光明 ,所以我要写说。     但是现在因为大众传媒,因为余华他看那个报纸,余华这样的人他都觉得,那个 报纸上说的东西比他本人知道的要多,记者知道的比作家知道的要早,所以本雅明认 为当代小说已经贬值,小说已经没有存在价值了,这是本雅明的看法。     所以你刚才讲的是一种,而另外一种就是说,比如说刚才我们两个谈了很多,我 认为小说仍然有它的价值,在哪里?即便面对生活有这么多的故事,我认为作家仍然 有必要讲出,他所感知的故事,他对这个故事的分析,对这个故事的分析。只有你讲 出你对这个故事的分析,你对这个故事的感知,然后读者才可能跟你构成交流。     为什么呢?所有人都在看这个故事,那么你对这个故事的感知并没有被记载下来 ,如果记载下来了,读者可能就会看到你对这个故事的理解。     现在就变成一种怎么说呢?我认为当代作家不是讲故事,当代作家与其说是在讲 述一个故事,不如说他是在讲述一个故事是怎么消失的。     什么意思呢?他实际上是在讲述他对一个故事的理解,他不是在复述一个故事, 他不是在复述报纸上的故事,给报纸上的故事提供更多的细节,不是那样的,我觉得 他试图在讲述他对故事的理解,他可以增添一些细节,可以赋予它某种感情温度,可 以给这个故事提供一点想象。所有你对这个故事的理解,它被记载下来之后,它构成 了你的经验,你的经验,虽然你的经验已经变成一种残余的经验,而是我仍然认为它 是有效的,否则就无法理解,为什么还有很多人来看你的小说,既然这个故事被很多 人知道了,我为什么还要看你的小说,我只能是这样理解。 A.D.米勒:我补充一点,我同意,我觉得我们这个世界确实光怪陆离。但是这不是我 们当今才是奇怪的,我们可以看以前的,比如说蒙比戴克他的书描述的世界也很怪, 他是几百年前的。     我觉得世界中、生活中奇怪的比重没有发生变化,世界一样很怪,我也同意你说 的文学它应该给读者分享的不是一个故事,而是一种洞察,一种感知。     而我觉得一个好的作家呢,他不会在奇怪中寻找精彩,而会在最普普通通的日常 生活的细节里,寻找这种精彩。     我觉得这可能是比……比如什么妖怪,或者是什么杀人案,这些很血腥的、耸人 听闻的东西,这个不是文学最好的素材。我觉得我们的日常生活才是最有意义的文学 。 李洱:我再补充一点,我还是回答刚才那位朋友的问题。
    报纸、大众传媒,当它在讲述一个杀人案,讲述一个著名歌唱家儿子的不良案件 的时候,这个耸人听闻案件的时候,那么它是媒体,所有的媒体它的一个基本的一个 惯性。它的特征是要给这个事件给它一个迅速的答案,所有的媒体都必须给一个事件 一个迅速的解答,如果没有给事件迅速的解答,没有很快的提供答案,这个报纸没有 存在的价值。     但是文学不会,文学从来不会对一个问题给它一个迅速的解答,文学只是提供一 个长长的疑问,它对事件的疑问,文学告诉我们的是这个故事的背后,这个故事远比 你想象的要复杂,文学不是仅仅提供一种赞美或者是一种讽刺,这个孩子在几岁会作 为什么申奥代表,几岁开始弹钢琴,几岁拿到全国书法大赛的第几名。     文学告诉我们他受过如此好的教育,中国最好的教育,他为什么成为这样一种人 。文学会提出一种疑问,在这种如此缓慢的和长长的疑问当中,所有的读者,这是要 反省的,没有的提供迅速答案的时间段,恰恰是读者在反省自己,读者和作家一起追 问,我觉得这个问题对读者和作者来讲太重要了,这也是我认为文学存在的一个理由 。 问:我有一个问题特别想知道您的想法,您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家,是我好朋友的一个 超级大偶像,后来您也去拍电影了,我不知道小说在您生活当中占有怎样一个成分, 您为什么不单纯的写小说,十多年没有写了,这是不是说小说没有什么魅力吸引好的 作家留下来呢?
朱文:我在这个场合就回答过很多次这个问题,我今天第101次回答你的问题。     我没有,觉得拍电影不是写小说,你明白吗,最早的时候我只写诗歌,从写诗歌 变成写小说的时候,感觉开始了有一点背叛的感觉,因为我周围都是诗人,然后我关 起门来去写了一篇小说,感觉通奸了一次一样,出门以后很愧对我周围的朋友。     然后写完了一个小说,出去拍了一个电影,我感觉愧对我写小说的朋友。     我觉得这个时代,我没有停止写作,拍电影其实也是写作,你只要没有把这个事 情看得那么机械的话,你毕竟感兴趣的不是这样写字,你感兴趣的还是你这样写字背 后的东西,所以现在的作家很少有触电的作用,已经没有了,我感觉文学是我更喜欢 的方式更单纯,我跟我的朋友说你去拍电影吧,我要回去写小说了。     观众:是不是有当代读者,他们看电影或者看文学呢,他们看小说,他们其实已 经知道这个故事是怎么回事了,他们都看过,比如说莎士比亚的很多剧本,他在最前 面的前序呢,都会给你讲这个故事是什么样的结果,没有任何等待你去发现的东西。 但是人们好奇的是作家是怎么把它写出来的,是这个叙述的流程而不是叙述的内容, 有没有这个可能?我们现在看的《泰坦尼克》被翻拍的,大家都已经看过,我们知道 那个剧情是怎么样,而是我们对那个剧情不是有兴趣的,我们表达的就是方式和程序 ? 李洱:我觉得她讲的非常棒。     我昨天刚回来,我差点把这个演讲给忘了,我回去接触一个老人,我父亲告诉我 他是一个天才,我也很早就知道他的大名。他问我一个问题,你们知道在中国农村看 戏曲,要看这个戏曲节目,比如说城市里的故事,有很多的戏曲故事,像白蛇传的故 事,这个故事已经在农村上演了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了,有些人看过一百场了,但 每次演出的时候人们都还会去看。他看什么呢?他看这个表演本身,他就看这个演员 演出的这个表演性,这个表演本身。     还有一种比如现在音乐剧,很多人看这个音乐剧,几乎所有音乐剧的故事都来自 于电影,就是这个电影成功之后人们把它拍成音乐剧,而拍成音乐剧的时候电影的故 事已经被大量的简化了。音乐剧就建立在电影已经对于这个故事进行了启蒙,进行了 一次普及之后,音乐剧把这个故事只讲述一个故事大概,让其他的时间、主要的精力 演员用来演唱,然后读者或者是听众都是来看这个,来听这个演唱的。     很可能读者在已经知道一个故事的情况下,仍然在看你这个故事,仍然在阅读一 部小说,看你这个戏曲,他是在欣赏一个作家的语言魅力,在细微处的那种,或者是 喜欢一个作家的腔调或者是一个作家叙述能力,不是在讲一个故事,我觉得故事在当 代小说里面,在读者这里肯定不是第一位的。 朱文:这个回答满意了吗?时间关系我们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,我们选择一个外国朋 友。 问:李老师多次提出有一种矛盾,那就是碎片化的现代社会和我们对整体性渴望的矛 盾,然后你说一个作家要保持它的主观性,好像要对抗这个碎片化的生活。是不是一 个当代的小说,必须反映出现代生活中的碎片,而是我们可以说一个成功的小说,会 成为治愈这种碎片的一个好的药材,可以拯救个人的主观性,我不知道李老师你个人 是这样,有这种药效的作用吗?
朱文:你问他中药还是西药。 问:你个人有这样的感觉,或者是读者有这种疗效的感觉吗? A.D.米勒:我觉得这个很难回答,我个人是认为一个小说并不是一种治疗的方式,它 不是说你可以用小说脱离生活,感到很舒服那样,我觉得不太负责任。我觉得一个作 家确实有义务要写实,那写实的过程当中他写这些碎片还是把很多碎片拼成一个整体 ,我觉得两个方式都可以用。 李洱:我特别担心就是我的意思被理解错了。     其实我确实反对碎片化生活,而是我比反对碎片化的生活更厉害的是,我反对那 种整体主义,我反对整体性。     我不是非此即彼的,我是两种都反对,那种事先规划好的生活,它可能是用更大 的异己性的,异化的存在,它对个人的这种影响,对个人幸福感的影响可能更大,负 面性更大,所以作为一个小说家我的天职是两种都反对,我并不是说要求人们过整体 性生活,我觉得不是这样的。 朱文:我觉得最后讨论的可以回到它的主题,就是非碎片,非整体,小说的未来非碎 片、非整体。     感谢大家的参与!   結束語    在当前信息化的中国背景下,小说的地位与价值虽然岌岌可危,但是人们对于故事 的兴趣,对于故事讲述方式的兴趣一如以往。我们既反对碎片化的方式,又要抵制整 体化。而是在这两种方式之间,寻找一种自由的、保有个人主题的方式,让中国的小 说对当代中国的复杂情况做出有力的回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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