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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-  作者:fanny
--  发布时间:2005/8/6 11:32:05

--  文化与教养
文化与教养
 

 作者:小空儿

我对教养的认识有个久远的过程。
   读中学时,见一对教师夫妇,男的长身瘦面,眉目清秀,肤色白晰,举止文雅,他是个宁波人。教什么的,忘记了。我大姐带过他们家的孩子。但那时我还没印象。女的瘦弱而斯文。我未上中学前,便识得他们,但没打交道。等到我上了中学,他们已调回宁波去了。那时我的英语老师是个高而壮的老头子,秃发,他是个解放前的留日生。父亲是我们村上的大户。民国浙江的第一任省长。坊间传说他是他父亲小老婆生的。后来我到杭州上大学,有一次走在青春路上,竟然遇到了他。彼此都很惊奇。也就如此而已。这是我少年留存中的对教养的认识。他们显然都是有教养的人。而且都来自大城市。
   因为上的是老土的中医学院。即或后来读了研,见到了研究生导师或博士生导师,他们也是土土的居多。南京中医药大学有一位很有本事的老教授,皮肤黝黑,衣服穿得灰不溜秋的,还挎个小军包。有时逢到雨天,卷着高高的裤腿进到教室来,简直像足了一个老农民。
   工作后有机会遇到了很多文化人,可是斯文的形象倒不多见了。也不知是我眼界高了,还是文化人本身可能并不都有教养。或者说我此时认识的文化人大都与我有过更多的接触,而不仅仅是某种风仪的观瞻。倒是某些非文化人,却显示出了某种教养的特征。后来再回过头来想,其实生活中有教养的,很可能是某些个小人物,比如,在我家庭中的某些人物身上就存在着,只是以前未注意到罢了。
   这里要先设一个参照物。这是我读8年大学养成的一点思维习性。这算是一点学院派教养的待征。
   要比较的是我血统上的家庭和我现在的家庭中的人物。这话有点别扭。这也是学院派教养的结果。我是说拿我公公婆婆这一家和我父母这一家来做比较。我公婆在城市生活久矣,公公生活了五十来年。婆婆就出生在一个中等城市里。只不过,她是市民家庭出身。而我公公是乡村出身,但他出来工作早,后来又一直做教师,一直做到高级讲师(相当于副教授)。我婆婆对我公公的这一社会地位非常满意,在我公公还不是高讲只是普通教师时,大概有人开了玩笑,说他是教授,婆婆便信以为真,真人前人后这样夸她丈夫了。其实他们俩在家没一天不吵架。还没一天不说粗口。那粗口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。而他们居然粗鄙到连在公共场合出现也不避讳。我刚开始觉得很稀奇,简直要晕倒。因为我那时才算真正进入城市生活,心目中的城市人形象应该是有教养的,在我以为进入一个城市家庭就是与文化文明沾亲带故了,没承想,我敢情是嫁给乡村的某一户农民家呀。
   这之前我一直在为我的农村出身而自卑着。我为我的农民父母而不敢抬头。我甚至巴望着突然有一天有城里人来找我,说我是他们当年遗下的孩子。1986年,我母亲来我实习的医院看我时,在我诊室门口缩着膀子晃着,那天天气突然变冷,住在城里我嫂子家的母亲因没带衣服,跑来跟我说她冷。我心底里巴望她早点在我面前消失,很不耐烦地打发她走。母亲很快便走了。这个举动很长时间会冷不丁冒出来羞我一下。
   我母亲读过小学二三年级。早年也曾会写过信,当我父亲上世纪五十年代在邻县供销社工作的那一段短短时期内。父亲是初中毕业生。邻县一中毕业。典型的乡村书生。乡村里的上层建筑的活好像没有难倒他的。我很小时,家里甚至还有某种乐具,但我叫不出名字来。他会酿酒。会嫁接果木。水电的话计也会一点。算盘很好,一口清。看过很多小说,只要能搜罗到的。还当过一阵子义务的图书管理员。当然那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事。会一般的文书。我们家虽然也时有战争,但似乎就没见过谁动过粗口。我父亲和我母亲吵架时,会一口一口地甩碗。但从不动手。对孩子管教亦然。母亲会忍不住敲个暴栗子,但父亲从不。我哥18岁时,对我妈说了一句脏话,我妈摸过扫把追过去便打,我哥自此就没敢再说脏话了。永远也不。
   现在看来,与城市人的公婆相比,一直安居乡村的我父母显然在教养上要胜过他们。而来自乡村大地主家庭的公公与来自城市市民家庭的我婆婆相较,则我公公似胜一筹。我记得每当安庆我婆婆家的亲戚们来时,那时热闹的聚会必然少不了脏话与粗口。而且似乎是脏话与快乐齐飞,粗口与烟酒共舞。哈,我知道了,这就是市民文化。讲粗口,对他们是一种快乐。而对文明人则是一种折磨。
   但人的教养是否一定体现出文化与文明呢?也未必。就像我反复研习过的养生说一样。科学界有一阶段的研究,似乎表明后天的作用分量很大,但后来很多研究发现,人的遗传基因还真不可小视。是否得癌,基因要占一大半。死因中常见的,心脏病、高血压、糖尿病等等,也与基因脱不了干系。人的胖瘦更不必说了。有的人喝水都长肉,没准,就是与基因变异有关。
   那么教养呢?我想有一种人肯定是天生便有贵气。
   我爷爷是否有贵气,读者诸君看完可以评价。
   他是个老农民。我有印象时,他早就不做农活了。自己开一小灶,衣服食物永远都很洁净,不太说话,也不说脏话(洁癖是天生的吧,精神学上便有洁癖这个病)。木板床上放几本翻得稀烂的三国演义红楼梦西游记之类的书。永远是那几本书。看不到封面。他肯定是常翻常读的,早翻破了。其实他的学历也就只读过私塾两年。早年是做豆腐的。年轻时曾走路去过杭州。他的远足生涯只此而已。冬天黄昏时,穿一袭黑色昵大衣(料子肯定粗糙,不知来历,可能是我当医生的姑姑送他的)背着手在田野里散步。不介入任何邻里间的是非。甚至和躺在床上的老伴也早已分居而食,互不讲话了。我奶奶是老风湿,五十几岁就行不得路了。夫妻形同陌路。有无感情,不得而知。即或有,也不会多吧。奶奶去世时,他只是背着手过去看一下,算是见妻子最后一面。但没眼泪也没话语。
   这样的老头子在农村很少年。现在想来,他身上是有一些贵气的。和文化有关也无关。后来我大了些,改革开放了,我们家可以订上报纸了。每天报纸一来,他必定要和我抢。后来他死时,我刚上大学,他是半夜起来小便突然人就软了下去。等我哥把医生叫来时,他已过去了。何其痛快。据说,当时送他走的人排了几公里长。创下小村之最。我想,那些人可能更多的是表示一种对他的尊敬吧。他死前老是说,我还不想死呢。他是个热爱生活简单干净的人。我对现当代历史的一点偏爱,与他有关。他总是说,毛泽东是他的同龄人,叶剑英比他小3岁,周恩来又是哪年生,等等。讲汤恩伯。说陈诚。国共两党人物比较。我问他说。似乎在这一点上,他是个天生的政治观察员和历史爱好者。有意思的是,我没发现我父亲和我爷爷有什么共同语言,他们很少说话。当然他们也不敌视。我妈是个碎嘴爱唠叨智商不太高的女人,但她善良,穷其一辈子,好像也没和公婆闹过什么大矛盾。这样的家庭,我认为是有教养的,至少比我城市里的公婆有教养。所以,我对乡村从不鄙薄。
  
来源:天涯社区